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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是最大的囚笼— 读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女巫的子孙》(《女巫孽种》)

时间:2019-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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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Diann
 
  加拿大文學女王近年力作《女巫的子孫》(Hag-Seed,台灣譯《女巫孽種》),是應“霍加斯?莎士比亞”經典改寫計劃之邀,改寫莎翁的《暴風雨》而成。本來對這種經典改寫,我並不看好。可待掩卷之際,不得不感嘆阿特伍德的功力,出人意料又合情合理地呈獻給讀者一部當代版的《暴風雨》。
《暴風雨》是莎翁晩年所作,描述米蘭公爵普洛斯彼羅因醉心魔法,被弟弟安東尼奧篡奪了爵位,死里逃生,帶着3歲的女兒米蘭達來到一個孤島,十二年來依靠法術掌控了小島及其居民——女巫的兒子凱利班和精靈愛麗爾及其小夥伴們。一開場的暴風雨,是愛麗爾在他的命令下製造出來的,好讓他的一班仇人——安東尼奧和篡位同謀那不勒斯王阿隆索和其隨從,外加那不勒斯王子費迪南(這個不能少,否則米蘭達的愛情就無着落了)。整部戲當然是關於復仇,結局是大團圓,然而,莎翁留了個尾巴給觀衆:普洛斯彼羅請求寬恕。
所以完整地講,這是一部關於復仇、寬恕與和解的戲劇。這也是阿特伍德的切入點。她在創作這部小説時也到了八十高齡,復仇顯然不是她最關心主題,
從故事的結構上,小説幾乎完美地複製了劇本的情節:鼎鼎大名的戲劇導演菲利克斯因爲哀悼自己早夭的女兒米蘭達,整個心思都在通過排演《暴風雨》來復活米蘭達上,就此讓最信賴的副手托尼奪位。菲利克斯從此淪落小鎮,改名杜克(呼應米蘭公爵Duke),在隱居地生活中,他與想象中的米蘭達相依爲命,同時時刻惦念着復仇。爲避免過度與世隔絶,他謀求了一份弗萊徹監獄“讀文學、學文化”的敎學職位。他只敎莎士比亞的作品,通過排練莎劇,該監獄居然贏得一定的名聲,爲菲利克斯帶來了絶佳的復仇機會。
故事就此展開。阿特伍德的偉大,在于她不僅僅是重述了故事,讓這部小説與原著幾乎絲絲相扣,隔着400年的時空,人物與情節驚人地對應原著,讓當代讀者可以毫無間隔地欣賞莎士比亞;同時,她也完美呼應了莎翁寬恕與和解的主題。
比如,主角菲利克斯的職業,在當今世界,還有比影劇導演更像魔法師的嗎?他們呼風喚雨可以在瞬間把我們帶入一個超現實的世界。就連飾演愛麗爾的八只爪,他是被人陷害的黑客高手。在這個電子時代,黑客不正是無所不能的精靈嗎。和愛麗爾要的是“還我自由”一樣,八只爪追求的也是提起假釋。愛情故事,自然也不能少的。這里就不劇透了。
小説中最奇異也是最動人的存在是三歲早夭的米蘭達,作爲菲利克斯想象中的人兒,旣不是鬼魂也不是眞實的人,她隨着歲月長大,和菲利克斯不是互動作伴。她和普洛斯彼羅的米蘭達一樣,是菲利克斯的“天使”,活下去的理由,以及力量的源泉。
海島·監獄就是一座與世隔絶的島。小説中, 菲利克斯講解莎士比亞時,這樣定義牢籠:“牢籠是你被置于的任何與你的意願相違背的地方或情感,你不願獃在里面,但又無法逃脫。”菲利克斯佈置大家去找《暴風雨》中到底有多少牢籠又關住了多少人。學員們找到8個,但是,菲利克斯説是9個。在書的結尾,這第九個牢籠才揭曉。
在莎劇的結尾,放棄了所有法力並且饒恕了仇人的普洛斯彼羅向觀衆請求是這樣的:“請再不要把我永遠錮閉在這寂寞的荒島!”他想得到神明的寬宥,這部戲的最後兩句話是“你們有罪過希望比人不再追究,願你們也格外寬大,給我以自由。”
菲利克斯,或者阿特伍德是這樣給這部戲下注腳:“《暴風雨》是關於一個人製造了一齣戲的戲,一部源于他自身靈感和‘幻想’的戲。因此,他需要被原諒的錯誤或許就是這部戲本身。”   “所有仇恨的情緒,所有的憤怒。讓他人遭受的苦難。”這才是他的牢籠。普洛斯彼羅是他自己製造的這出戲的囚徒。第九個牢籠就是這出戲本身。
     這是莎翁在世時最後一部獨立完成的劇作。這也是莎翁的自我救贖。
   
               阿特伍德的呢?
         小説的結尾,完成了復仇心願的菲利克斯決定坐郵輪,他的摯愛,他的米蘭達,他對她説:“自由地回到空中吧。”她自由了。實際上是,他自由了。
         重述阿特伍德在開篇引用的弗朗西斯 · 培根《論復仇》:“毋庸置疑,念念不忘的復仇者只會使自己的創傷新鮮如初,而那創傷本來是可以癒合的。”
       在結束之前,我想特別説一下中文譯本,繁體字依的古雅,不過我喜歡簡體字的小標題處理,都是出自《暴風雨》中的字句,又可心地加了腳注。然而,我先看的繁體字版,打動我的話,在簡體字版中卻走了樣。
  比如,原文是It’s the words that should concern you, he thinks at them. That’s the real danger. Words don’t show up on scanners.
         繁體字:你們該擔心的是話語。他在心裡對他們說。這才是眞正危險的東西,話語不會顯示在掃描儀上。
         到了簡體字:台詞才是你們應該擔心的走私品,他對此想道。那才是眞正危險的東西。因爲台詞是不會在掃描儀上顯示出來的。
       “話語”和“台詞”的差別是很大的。
        更加糟糕的是,簡體字將後面的一句意思譯錯了。
       原文:He’s in control, isn’t he? The right words in the right order, that’s his real security.簡體字:他處于控制狀態,不是嗎?正確的台詞、正確的出場,這對他才是眞正的安全。
in control不是被控制,是將什么置于控制之下,好嗎。繁體字就沒有這個問題:他能掌控局勢,不是嗎?在對的時機說對的話,這才是他眞正的維安法寶。
         隔了四百年,阿特伍德強音和莎翁:念念不忘於心才是你最大的牢籠,釋放了吧,心中執念,與自己和解,重歸自由的天地間。
           雖然我吿訴你們故事的開頭和結尾,像人生一樣,這本書其實好看的是過程。而阿特伍德提供菲利克斯詮釋的莎士比亞,讓網上很多人驚呼,如果當初有這么個老師敎莎士比亞,不知道英語成績能提高多少,而且一定會愛莎翁至死不渝。(典型的睡不着覺怪床歪)不過,阿特伍德確實讓我更加認識了莎士比亞。偉大的作家不怕詮釋,而且,一定會有不同的詮釋。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