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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文苑》总第五百二十四期

时间:2019-3-21

 

 

 

 

 

  编者按:文野長弓先生是著名的作家、散文家,曾長期在中央和地方的經濟、基本建設管理部門主理筆政;移居北美後仍筆耕不輟,以其深入細緻的觀察、探索心靈的思考、鞭辟入裏的分析和靈動細膩的筆觸創作了許多精美的華章。有雜文集《玫瑰集》、《拾柴集》,散文隨筆集《火花齋隨筆》、《席地而歌》、《竹的印痕》和《步履酩酊》等多種著述出版。近年致力於微型小說的創作與探討。對此,著名文學評論家林楠先生曾有如下評述:

    “在文野先生散文集《步履酩酊》序言中我寫過這樣一段話:‘……《步履酩酊》卷三「凝眸」,是一組精彩的「一分鐘小說」。讓我們領略到現代「筆記小說」的神韻。掩卷回味,其語言的精煉,構思的奇巧,橫生的妙趣,意象的豐富……可謂閎中肆外,令人拍案叫絕。’

作者以跨文化的目光審視生活,近期新寫的這組微小說,更加貼近現實,貼近人性,構思精巧,搖曳多姿。給人留下了更深刻的印象。”

為了先睹為快這種“貼近人性、構思精巧、搖曳多姿”的文章華彩,本刊特編發文野先生近期微型小說11篇,以饗讀者。

       栽樹的啟示(外10則)

             文野長弓 (大华笔会会员)/ 列治文              

 

吳太想在兩家後園毗連的地界上搭一堵籬笆牆。可是,當她與隔壁獨居老人菲力普商量時,竟然遭到老人拒絕:「這到底是你怕我踩了你碧綠的草地,還是擔心我怕你到我後院偷窺了我的秘密?”一向談笑風生而幽默的菲力普先生,今天話有盡卻意無窮:「柏林牆都早拆了,我們鄰居後園之間有必要耗費精力於籬笆牆上嗎﹗”

   有意思的是,幾天後,老人在地界上栽了一株柏樹苗替代了籬笆牆。

「柏樹嗎?」吳太明知故問。

「不。它不叫柏樹,該叫埃爾頓樹。取它和你的五歲兒子同名不好嗎?」

吳太對此不免錯愕,不明白菲力普為柏樹苗更名是出於何意。幸而老人緊接著說了這麼一席話:「我們眼光何不離開籬笆,轉而傾注於孩子和樹苗的培養﹗而培養孩子就如同植樹,要忙於修剪、施肥、灌溉。讓孩子和樹一樣經風雨、飽雪霜。我期待兩個『埃爾頓』在我們各自扶植下,能夠進行一場有關『天天向上』馬拉松式對話,對天放歌﹗」

        嗯,原來老人栽的是心樹。

果然多年後,孩子和樹一樣,一如老人所願茁壯成長。但老人自己卻飄然去如黃鶴。

終於有一天,業已長大成人而品學兼優的孩子,滿懷對品格無比高聳老爺爺恩惠的懷念,選擇在老人的一個忌日,邀請了一幫大學同學肅立於業已直上藍天迎風招展的埃爾頓樹下,當眾將一面閃光銅牌釘在樹幹上,然後鄭重宣告:「從今起這棵樹名更名為菲力普樹了! 」

只見銅牌上鐫刻著兩行英文小字是:「Growing up it, let it  closer to the sky with God! 」(長吧,讓它更接近於天空與上帝﹗)

 

             

夢話

       「不能只讓我燒燒飯,看看孩子。」她對女兒直嘟嚷:「人生最寶貴的是時間,我豈可浪費。我要學英語,打開另一扇世界之窗。」
        女兒深知好强是她母親體内的基因。沒有高中文憑就被清華錄取,工作不到十年,就獲得了高級工程師資格。不過,年近七十的她,記憶力衰退卻是無法抗拒的事實;今天她熟背二十個單詞,隔天忘了一半﹗
        可是,女兒苦勸無益。她依然日夜苦練,孜孜不倦,連做夢都好像自己正在和洋人攀談。夢中醒來,望著窗外滿天星斗,自己背誦英語的聲音仿佛仍在松樹底下回蕩。
        苦練五個月後,終於去墨西哥旅游的一次實戰機會來了。過海關時,她竟然攔住了女兒說,這次你且看我的表現。說完她信心滿滿地走向海關窗口。想不到面對海關人員問話居然不知所云,尷尬之餘只好叫女兒上來應對。
        不知是否因初戰受挫,當晚,她入睡後竟夢話連連,極不尋常的居然全是英語。第二天,女兒告訴她時,她一陣驚喜,問,我都說了什麽?女兒回答說,你翻來覆去地説:「I don’t believe how poor my English listening is!(我不信我的英語聽力怎麽差﹗)」

 

 一塊硬幣

        老者在超市門前退還手推車時,喀嚓一聲,投幣口退出了一元硬幣。正在伸手取錢時,卻被站在其身後的推著還車的一位老者制止:「那塊硬幣是我的。」
      「我退還一部車,收回一元錢。這錢怎么是你的?」
      「因爲我剛投入一元錢,推出一輛車,還沒走幾步,突然想到口袋裏忘了帶錢,馬上回頭還車,所以退出的錢正是我投進的那塊錢。」
      「難道這塊硬幣有你的特殊印記,非你莫屬?……」
        正在爭執不休之際,又有一位前來還車的老者見狀,就笑著說:「二位老哥,讓我插一句好不好?我們都是老人,腦子裏哪根筋一時搭牢,轉不過彎來,是很正常的。不如你將退出那塊硬幣和他的手推車互換一下,如何?」
        二老聼著,好像各有所悟,幾乎異口同聲:這個辦法好﹗

 

       因爲你的緣故

                                                                     

       妻子囉嗦,一開口就哇啦哇啦不停。丈夫卻一言不發,緘默不語,如同睡貓。

       有一次,睡貓實在忍無可忍,一躍而起掀翻了一桌飯菜。立在一旁的第三者——兒子不知所措,是幫媽還是挺爸?權當視而未見,退避三舍。於是妻子囉嗦加碼:把自己當智者而將對方當愚者的一句話繞開來說了一大圈廢話,甚至多年來反復說過讓人頭痛的話都重新翻出來嘮叨個不停。

半小時過去了,兒子在臥房裏聽到老媽的聲音綿綿不絕,而老爸依然一聲不吭,就忍不住出來對著他媽問道:到底為什麽你的話老是沒完沒了?想不到她媽囘話卻是:就因為我三掌都打不出他一個屁來,不知是沒主見,還是哑巴?我就有氣……始料不及她話音未了,他爸頭一回打破緘默:正因她絮絮叨叨,沒話找話,我才閉目塞聽,一言不發,讓她說個夠。

        兒子笑了,說,既然囉嗦嘮叨的與緘默不語的互為因果,何必搞成一方被裹挾於地獄,一方留青史在人間似的﹗

      

      

         畫家夫人

 

 老畫家菲利普的夫人是一位出色的表演藝術家。

 為一睹這位夫人的神采,一天,幾位藝術愛好者愉快地應邀到菲利普家裡做客。果然,一開門就閃現這位六十開外的夫人,身材依然苗條有型,皮膚緊致冒光,特別是她引人注目的特有笑容,由内而外散發的高雅氣質,先讓大家一驚;當她迎接客人進了客廳,轉身厨房,托出一盤咖啡,恭敬奉獻在大家面前的茶几上之後又是一喜:

「對不起,請問夫人的表演藝術,是電影、話劇﹐還是音樂、舞蹈﹖」有人起立面對夫人禮貌地詢問。不料夫人尚未開口,畫家卻搶先替她做了回答:「她最擅長啞劇」。 

 接著,畫家手舞足蹈:「她可以不發一語,只用微笑、手勢、眼神等就打發了外界的一切;對内,就以我作畫時為例,她同樣一聲不響,時而以大拇指點贊我的畫作,時而用小指尖点戳我畫中之瑕疵;三十多年來,她始終以她的無聲,只用鑒賞的目光與我的畫幅化合,儼然是一位不說一句臺詞的表演藝術家﹗」 

畫家綺麗而風趣幽默的話音一落,在座掌声响起。

 

     白紙上黑點

 

六一兒童節他帶4歲的兒子去海洋公園玩。

回家時孩子在回答他媽問話時說:「我很開心,爸爸和長頭髪阿姨都很開心。」

        孩子的話無疑戳痛了孩子媽媽敏感的神經——怎麽多出了一個長頭髪阿姨?難道是邂逅、偶遇或暗中真的隱藏著一個長頭髪的小三?爲了弄清真相,她居然謊稱逛公園時不慎丟失一只名貴錢包報警,令園方保安不得不調閱當天海洋公園的各個景點監控錄像。結果錄像顯示孩子的爸那天全程只陪伴在孩子左右,「長頭髪的阿姨」純屬子虛烏有。

四嵗孩子童真無瑕,就像一張白紙,何以編織出如此謊言?是源于一隻邪惡隱形之手有意操控,還是歸於自家嘴巴不乾净,毫不顧忌在孩子面前,津津有味地傳言東家牽手「短頭髪」姑娘逛公園,西家搭肩「燙頭髪」女子進咖啡廳之意外?

……

終於,她忍不住瞪著眼珠子大聲責問孩子:「你為什麽撒謊?」孩子被嚇哭了。然後戰戰兢兢、斷斷續續的冒出了一句話:「是媽咪——愛聼,我才——亂講。」

        這正可謂一記耳光,打出真相。

 

      拾荒者                 

                                                                          

        不論秋葉在滿地翻滾,還是雪花在空中飄蕩。她,總是一清早就挨家挨戶地尋找垃圾桶中易拉罐,步履踉蹌地走去。

  三十四歲跟隨丈夫移居加拿大的她,第二年丈夫便因車禍離她而去,留下四個四到十二歲的子女。從此,這副家庭重擔落到了她一人的肩上。

  她目不識丁。不知道五彩繽紛的世界到底有多大,不知道身著伊莉莎白時代服飾的哈姆雷特是何等人物,更不明白巴比倫、吳哥窟的光榮史詩。她無緣領略中國萬里長城,無緣欣賞光華燦爛的日出和絢麗多彩的日落。但她懂得自己小小的家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

  她缺乏技能無以養家。但她知道可以憑自己的雙手幹重活、臟活。她就是這樣幾十年如一日,把子女培養成三個大學學士和一個博士。走出了自己在滾滾紅塵中的形象。

  這位以拾荒為榮的老人,理所當然贏得了世人的歡呼。世人的歡呼是為她的酸楚而發,因為世人從她酸楚生活中看到了生命之光﹗

     

瘋爺                   

夜半三更,他輾轉反側難眠。然後,將一隻手從自己的後腦勺與枕頭之間抽離,鄭重其事地向被自己翻身窸窣吵醒的妻子問道:「你說說,我翻閱古今中外的名人錄,有梵谷、畢加索、徐悲鴻;有莎士必亞、泰戈爾;有巴赫、貝多芬、柴可夫斯基……為什麽沒有我的名字?難道,我缺乏天賦,不夠勤奮?」

其實,他未必真有這個想法。但他總以落魄的學者的高貴姿態述說自己的孤芳自賞與渴望。他對自己總是模糊、不清。但,他總是渴望著。

「你瘋了?」

「我怎麽瘋了呢﹗」

「不瘋就好﹗不過,我的話之於你,也許是大不敬,甚至太殘酷。」

「不妨直說。」

「你不乏天賦,也不欠勤奮。你的悲哀在於一生接受了一種無形的圈養,缺失了野性。猶如動物園裏的老虎或獅子——源自山野,卻不認得深山,不適應於密林了。」

  

          情絲   

        她,終於熟睡不起了。

        她,去世的第三天,火葬場遺體告別室裏,聚集了百來位悼念者,但沒有一位是她的親屬。雖然昨天下午,籌辦追悼會的工作人員曾接到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怪異電話,專門詢問是否有逝者的親屬參加遺體告別?還說,「如有她的親屬出席,我就不必去了。」

       果然,今天在遺體告別進行中,一位臉色凝重,袖口佩戴著黑紗、

雙手高擎花圈,年紀在五十開外的陌生漢子走進了告別室。那人目不斜視,將花圈恭恭敬敬地敬獻在逝者遺像的前面。默默無言地在遺像前深深地行了三鞠躬,默默無言地在遺體前凝視了許久,淚水簌簌地奪眶而出;又默默無言地繞著逝者的遺體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後,默默無言地與追悼會主持人握手,默默無言地低著頭,忍著內心的劇痛,邁著緩緩的步子離去。

陌生的憑弔者到底是誰?只見花圈緞帶上寫著:小吳千古,阿二哀輓。

終於有人認出來了:「阿二就是小吳與其離婚十多年,後來雙方一直都沒有再婚的未亡人。」

這個場合牽出如此令人動容的情絲,在場的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只可惜逝者已經沒有感覺了﹗

 

 

舞者                  

                                                                                

        一對男女在舞廳的波光浪裏翩翩起舞。她流動的眼神,嫻熟的舞步,敏捷的轉身,穩健的節奏所呈現的舞姿之美,在她舞伴的心中比任何花朵都更接近於春天。

窗口一隻蜘蛛倉惶地掠過一根絲線,向舞廳一面大玻璃鏡方向疾速爬去。她的眼眸無意間順著蜘蛛爬走的方向而停留在鏡面上——蜘蛛神秘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卻是自己在鏡中嚴重的扭曲和變形。原來年輕時的明眸皓齒、粉頰紅唇,好像絲毫沒有預警地被這面玻璃鏡支解銷溶,代之以殘酷的一臉皸皺而兩鬢斑白。那一刻,她強烈地感受到自己的花期己過,情緒隨之低落,舞步戛然而止。

「你怎麼啦?」比她年輕的舞伴問道。

「我從鏡中突然發現我只會給人一種難以忍受的老態﹗我,我感到謝幕退場的時刻到了﹗」

「可是,鏡中的你未必是正確的答案。旨在健身的舞池,引人注目的永遠不是年齡和容貌,而是舞姿、氣質、永遠年輕的心靈世界﹗」

 

 

瞬間

                                                                            

        從海外學成歸來的他約她相見於一個天寒地凍的錢塘江邊。彼此向對方伸出摯愛之手。不意,他居然將已伸出之手又縮了回去,讓她伸出的手尷尬地懸於半空。

她黯然追憶三年前他去國前夕,他邀她去海甯鹽官江邊觀一線潮。只見遠處滾滾而來的一線潮,忽然漸成二段,西進潮頭撞上伸入江心丁字壩時,潮頭相撞,怒濤驚现,聲如山崩地裂。尤其驚濤炸作潑天大雨向她襲來,濕透了她的衣衫。那一刻,他不容分說用臂膀將她呵護於懷中。她的心曾為此怦然一動。只是,她想到當今紛繁的海外世界誘惑太多,當時就預感到他臂膀傳導的愛意,恐怕就像倏忽而逝的潮頭﹗

「呵呵,當年你『海面雷霆聚,江心瀑布橫』的心情,恐怕現在是時過境遷了吧﹗」她冷冷地說。

「不,不﹗我是生怕我的手腳比當年的潮頭慢了半拍。」他迫不及待地從單肩包裏拿出一個裝著一枚鑽戒的盒子,然後急忙打開盒子單膝跪地:「請你嫁給我吧﹗」

瞬間,她心中泛起的漣漪,經歷了驟冷,凍結,冰釋,復如一池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