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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微痕---- 寻找被遗忘的天府之国玫瑰书院

时间:2019-3-20

往事微痕---- 寻找被遗忘的天府之国玫瑰书院

文/桑宜川

图像

2019年初春,我从加拿大回国过年,特别安排了时间,前往宜宾寻访川南最大的法国天主教堂,四川近代史上的“玫瑰书院”遗址。驱车前往,用GPS卫星定位,压根儿就莫得这个处所,无从搜寻。于是只好出了宜宾城,按图索骥,在蜿蜒曲折的丘陵山区行驶约莫二十分钟,便到了火花村,又称火地沟,在一条狭长的山沟里,问及附近的几位村民,玫瑰书院怎么走?这附近是否有一座教堂?他们竟然都表现出一脸茫然,摇摇头,说不晓得,令我好生纳闷。

最后,我锁定了一片山地,行进中,终于有一位在路旁抽叶子烟的大爷,呶呶嘴,示意再往前,穿过一个场镇的几条街巷,走到尽头便是。当车到跟前,才发现这里已经没有路了,书院坐落在一个不大的放生池旁,高速公路的高架桥几乎从书院一侧跨越而过,另一侧是坡地,为教友墓园,约有200多个墓碑,周遭杳无人迹。看得出来,玫瑰书院除了教友后人会在清明时节前来祭奠,学者来从事研究,平时鲜有人到访,与许多老宜宾人说起这个书院,都显得很陌生,闻所未闻,说是没听说过,也从未去过。

史料记载,这座玫瑰书院又称“玄义玫瑰大教堂”,是1895年法国传教士修建的,占地约3300平方米,规模宏大,其鼎盛时期,作为天主教的川南驿站,曾有数十位从云南入境的法国传教士及家眷在此留宿,一时人声鼎沸,充满生机。其中一部分从这里出发,走水路逆江而上,至嘉定,即今日乐山,去成都府,出剑门关,再赴内陆各省,为川南地区的天主教大本营。其建筑风格乃是典型的拜占庭式造型,雕梁画栋,中西合璧,极尽装饰之功,反映出古希腊罗马时期建筑的美学意境,有四川“圆明园废墟”之称。

当年,由于地理上接壤,云南与四川的天主教区互动频繁,法国传教士起了很大的作用。天主教传入滇川,应在明末清初之际,最早在云南大理、昭通、盐津等地建立了天主教堂。史料记载,南明“永历皇室”的皇太后、皇后、及皇室成员等率先接受洗礼,信奉了天主。在她们的带动下,当地乡民纷纷入教。随后法国神父便一路北上,渡过金沙江,进入到川南腹地,进行牧灵访问,玫瑰书院即是他们建成的第一个教堂,由此展开了天主教在四川的进一步发展。法国传教士上通下达,敦请罗马梵蒂冈教廷直接指导川南教区的宣教事工,规格甚高,梵蒂冈教廷图书馆档案里对此有详细记载。

在距今140多年前的蜀南贫瘠山地,竟有来自西洋的豪华建筑,犹如天方夜谭,令人叹为观止,然而却是真实发生过的一幕历史场景。走进玫瑰书院,仔细观察那些长满青苔的西洋瓦楞,斑驳的石柱,窗棂上残留的马塞克彩色玻璃碎片,感悟百年沧桑历史,仿佛有一种时空倒错,不知今昔是何年的感觉。

川南重镇宜宾地处金沙江与岷江汇合口,是万里长江的第一城。金沙江对岸,即是云南地界。百年前,法国传教士从旧时的安南地区,如今的越南北上,经滇入蜀,第一个驿站即是叙州府,即今日宜宾城。在那里选址,建教堂,尽得水路舟楫之便。难怪如今城内除了星罗棋布的基督教堂,还散落着几家天主教堂,虽教派各异,然却相安无事,信众拥躉,原来是有历史渊源的。

早在清代咸丰年间,大约是在1860年前,法国人便最先在宜宾建立了天主教川南教区,继而北上,宣教事工逐渐拓展到了天府之国的首善之城成都及周围郡县,比较知名的有成都平安桥天主堂,圣母无染原罪堂,张家巷天主教堂,周边有金堂苏家湾天主堂,彭州白鹿上书院,雅安宝兴邓池沟天主教堂,甘孜州泸定磨西天主教堂等。

其中生活在宝兴邓池沟天主教堂的法国人戴维神父是世界上第一位发现大熊猫,并将大熊猫皮带回法国巴黎,首次举办熊猫文化展览的西方人。而甘孜藏区的磨西天主教堂则因沾了红色政权的光,当年红军过草地途经那里,毛泽东等中共大员借宿过几天,还吃过法国传教士被迫亲手制作的西餐,并召开了“磨西会议”,因而得到如今乡镇政府慨然供奉,用大笔拨款,将年久失修,濒临倒闭的教堂残垣废墟彻底修葺一新,成为当地的红色旅游景点,是如今蜀中重建得最好的天主教堂,其余大多已近荒芜。当年除了加拿大,美国,英国传教士去到四川,留下了数不尽的人文遗产,法国传教士在川的故事亦可谓多多,谨此举隅。

玫瑰书院的历史宿命终结于上世纪50年代初,随着在全国范围内数以千计的西方宣教士及家眷被驱逐出境,方才停止了百年宣教事工。土改时,书院的部分房舍分给了村民住家,另外部分为村办公室,成了一个生活大杂院。后来,书院又先后转换功能,成为学校、生产大队的库房、人民公社大食堂、当地贫困户及孤寡老人的住房,直至“文革”结束后,因年久失修,成为危房,濒临坍塌,才终被废弃。

回望历史,玫瑰书院建成后,早期曾作为川南教区培养神职人员的教职学校。到了民国40年代,玫瑰书院由宜宾教区天主教神父林茂德任院长,而骨干教师仍由法国传教士担任。后来书院转换功能,广开大门,成为川南地区天主教信众的子弟校,同时兼收当地村民的孩子。截止到1949年末,书院里在册学生约有近60名,在那个穷乡僻壤的山沟里,当年已是规模不小的学校。

那年月,玫瑰书院学生以先后入学时间和学习基础分高班、中班和初级班,在院学生统称为“修生”,他们的穿衣、吃饭、住宿以及生活用具悉数由院里供给。书院开设有拉丁文、法文、英文、算学、地理、历史、音乐,高班修生还要加学中国格致及古典文学,真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按照法国学制要求,玫瑰书院培养修生的时间一般要七年至九年,再经过三年试用合格,由主教举行圣典,升为神父,便可分派到周边县市的天主教堂侍奉或教会学校担任坐堂教席,或留用本院任教。从今天的认知视角来看,这样的课程设置沿用西洋教学大纲,绝对是高水平的,足令许多今日冒牌的外国语实验小学和中学望其项背,只可惜这一道川南人文风景已不复存在,成为了昨日黄花。

1949年以后,玫瑰书院被新生政权接管,一度更名为“火花村小学”,鼎盛时期,招收过200余名学生,编为5个班,上课时,窗户里传出朗朗读书声;下课了,学生们就在牌坊前的院坝里玩游戏或打球。后来,火花小学从玫瑰书院搬了出去,此后便冷清了,直到最后被废弃,这就是她的历史沿革和宿命。若非亲历其境,现场体悟,你或许不会意识到,离城区这么近的地方竟有过这么美丽的西洋历史建筑,还用来办过学堂,既有中西文化合壁的积淀,又有走进信仰王国的教化意义。

那礼拜堂的一个角落,还依然残留着一台百年前的西洋钢琴,蒙上了厚厚一层灰土,许是多少年来都无人拂拭过,只剩下长满青苔的琴键与残缺不全的琴架,庆幸的是她还被留存到了今天,作为那段历史的珍贵见证。其实,在经历了140多年的风雨之后,她已被历史尘封,被世人所遗忘,像一个孤苦的迷路人,不知何去何从,无奈地将自己置身在一个山沟里,听凭日晒雨淋,自然的风化。

如今,恐为免世人打扰,玫瑰书院已被全然封闭,里面空无一人。周遭的窗口悉数用砖头垒死,原有的入口被一扇木板拼凑的门挡住,还配上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让我看得伤感不已。这么具有厚重历史文化内涵的蜀中名胜,如今已“奄奄一息”,无奈中,我只能从通过门缝里及无数的墙洞向内窥探,与她心语,聆听她默默地述说,她曾经历过怎样的百年沧桑?

站在门前,抬头望去,石质仿木的门额上“玫瑰书院”四个字早已风化脱落,显得模糊,字迹不再清晰可识。书院里的壁画仍保留着玫瑰花瓣的造型,但“玫瑰”已经凋零。拱门之上青花瓷镶嵌的各种图案,花草及人物,历时百年,早已褪色。“玄义玫瑰”四个大字,因为雨水侵蚀,已经模糊不清。但在恍惚中,我分明还看见,那些为了实践信仰,来到这里的法国人,曾在这园子里种满了玫瑰花,花香四溢,散发出法国人的浪漫。他们曾用流经宜宾的金沙江水饱蘸墨汁,书写出了“玫瑰书院”四个芳香扑鼻的汉字,永不消遁。

此时,阳光倾泻下来,从墙洞里可以瞥见院内布满灰尘的大小房间,一片死寂。我陷入沉思,倘若时光可以倒流,穿越百年,去看她曾经辉煌的模样,该有多好!只是岁月不饶人,书院已无书香,古朴的房梁,布满青苔的台阶,在岁月的侵蚀下,不复当年。护院人也搬离了这里,“玫瑰”何时再开?蒲公英的约定,注定是无法留住的爱。如果不是书院旁时而传来的狗吠声,世界可以在这一刻安静下来。在教堂前,一切都应该显得庄重。本以为此次行程就此结束,却误打误撞在当地村民的帮助下,进入教堂。

走进大院,主建筑为典型的欧式建筑,两侧廊房,一楼一底,是中式建筑。迎面是一座恢弘庄严的牌坊,牌坊为石质仿木三重檐歇山顶,四柱三间,十字柱础。牌坊主体造型极具欧式建筑特色,一大两小3个拱形大门,每个拱门之上各有拱窗两扇,整个牌坊很有气势。牌坊主体呈朱红色,拱门之上用青花碎瓷块嵌成各种图案,有中国式的庭园山水、花草蝴蝶、人物故事,还有西方的基督教图案,虽如今颜色掉落严重,但依旧可以想象出当年金碧辉煌的盛景。可以说,玫瑰书院见证了外来文化对宜宾的影响,也见证了四川近代史上西方宗教文化传播。

正中拱形门和两则拱形门的上方原有“玄义玫瑰”、“广纯舍方”、“厌器忻默”等12个字,但由于损毁严重,如今只有“玄”、“玫瑰”还能勉强用肉眼辨别。此牌坊又与后堂连为一体,后堂为传教施礼场所,也是典型的欧式建筑,其构造、装饰为欧式教堂风格,堂内虽然看上去满目疮痍,但做工精美的窗户以及吊顶设计依旧无法遮掩她的艺术价值和历史价值。往外走,我们站在玫瑰书院外的一个小土坡上,便能将书院的前堂、厢房、牌坊、后堂、耳房、四角上盔式顶的碉楼等建筑尽收眼底,真的很美。但里面却经不起推敲,破旧不堪,几近废墟。

听说这座教堂如今已被列入省市二级文物保护单位,市政拨了一点银子,装装样子,向上面便有了所谓体面的交代,却迟迟不见动静,或许杯水车薪,远远不够?为什么不能用平地起高楼,装点门面万分之一的资金把她重新打扮一下?让她重现当年的秀丽风姿?在我的心目中,玫瑰书院就是宜宾的文化名片!

宜宾不仅仅只需五粮液和燃面,用以满足人们浅层面的肛肠需求,远远不够,还应该有自己的人文与历史,可以向外部世界展示。位于宜宾城之角,岷江河畔的佛门半边寺,由于百年前西方宣教士的介绍,传播到了欧美日,分别发行了明信片,在西方广为知晓,那是宜宾足以向世界展示的千年历史遗韵,只可惜在上世纪大跃进年代被拆毁了。如今的宜宾,表面上看起来广厦林立,歌舞升平,其实已寻找不到她的地域文化特征。许多老建筑已不复存在,以玫瑰书院为例,已日渐坍塌,若再不施以抢救,实在是糟蹋文化,是在任市委书记和市长的渎职与犯罪!

其实,若能将玫瑰书院重新修葺,周围遍种百亩玫瑰,打造一个最具有人文内涵的宜宾玫瑰园,引来凤凰筑巢,不仅可带动已破旧不堪的近旁场镇街巷,跨越几十年,步入当代社会,当地乡民亦可以玫瑰书院的人文为依托,制作各种旅游产品,从事旅游业,找到就业致富之路。国内诸省较为知名的应天书院,岳麓书院,石鼓书院,徂徕书院。白鹿洞书院等,其中部分还被皇帝赐过匾额,如今都已大放异彩。宜宾的市委书记和市长为何不愿意跟着学二招?如果未来的一天,听说玫瑰书院已浴火重生,凤凰涅磐,里面传出了朗朗的读书声,法国的宣教士又回来了,我定要回去看看,因为宜宾是我的出生地,是我心中永远眷念的一湾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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